秋天也是有尽头的。那湛湛华露、残荷余馨,也随着窗前消歇的蝈蝈声隐没了去。秋之尽头就这样静静降临。于是,霜飞万里,沾在行人的衣襟、鬓边和履端,开始考验人间。
霜,根据现代科学解释,是近地物体表面水汽骤然降温后,凝华而成的白色晶体。而仔细考察古诗文中关于霜的描写,我们会发现,古人对结霜的自然现象,有其独特的观察与体悟。
树叶结霜
元代王渊《木芙蓉图》
明代仇英《枫溪垂钓图》霜降百秋亡
霜降是秋天最后一个节气,大致在阳历10月23日前后。霜降秋亡,总能引发人们对逝去的时间的追悼。唐长庆四年(824年),相传因得罪富豪而移任越州的元稹写下了一组歌咏越地四时风物的诗,其《霜降九月中》曰:
风卷清云尽,空天万里霜。
野豺先祭月,仙菊遇重阳。
秋色悲疏木,鸿鸣忆故乡。
谁知一樽酒,能使百秋亡。
秋天是最干净、清亮,最令人心舒气畅的季节。在北方,它固然是属于诗的。碧空万里的云总是那么寥寥几笔,便向大地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留白。即便是微弱的风,也容易被吹散得一干二净。诗意的退场,总伴随着骚人情绪的激荡。元稹此时在南方看到的风高云净、碧空万里,给他回忆北国之秋提供了一个难得的心象空间。
然而,这碧空万里,并不是秋之始。寒冷的体感告诉诗人,目光所及的万里碧空仿佛都在飞霜。无论是何处,霜威都是凛冽的,即便是温暖湿润的南国。“秋尽江南草未凋”不是杜牧的一句虚言,“霜落荆门江树空”也绝非李白的夸饰。元稹此时同样也看到了木叶脱落、秋色萧疏,唤醒了心中“悲哉,秋之为气也”的宋玉式悲伤。为此,他开启了和先人一样向万物寻证霜之降、秋之亡的心路旅程。
早在汉代《逸周书·时训》中就有描绘,霜降时“豺乃祭兽,草木黄落”,“蛰虫咸俯”,这些征候基本在元稹笔下得到了重现。寒冬渐近,出没的动物也日益减少。“豺乃祭兽”描绘的是豺狼在霜降前后,为了囤食越冬而开始大量捕杀小兽而不食的自然现象。而中国古代的正统观念讲究仁德,便将人之道德推及天地万物,将豺狼月下陈列猎物之举也视为像人类一样向自然表达感恩的祭祀行为。
现代气象学可以解释,真正的新霜降临基本意味着三秋将尽。因为霜的形成依赖于特定的自然条件,深秋时地面散热极大,温度急遽下降至零摄氏度以下,空气中的水汽便可以直接凝华为细微的冰针。如果夜间持续低温,甚至可以开出洁白美丽的六角霜花。第一次出现的新霜一般称为“早霜”或“初霜”,此时正值菊花盛开,因此也叫“菊花霜”。由诗中菊花意象可以推断,元稹此诗所写正是一个初霜的深秋时节。
但是,在不同的地域初霜出现的时间差异较大,在我国的基本规律是自北向南、自高山向平原逐渐推迟。气象学家据各地最初出现霜冻的时间绘制了不同时期的初霜线,并推测古代月令中“霜降始霜”的规律描绘的大致是黄河流域的气候特征。而这首诗作于越州,是在长江流域,诗人“空天万里霜”的视觉印象可能并不完全是地面物候的身体感应,尚未达到气象学意义上的“初霜”条件。因此诗中描绘的菊花、鸿雁,都还是《逸周书·时训》中霜降前的寒露物候——“鸿雁来宾”“菊有黄华”。
而此诗之所以特地将野豺捕食的霜降物候与重阳菊花盛开对举,则有强调意味。这是因为,此时诗人所在的824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霜降仅在重阳后两日,几乎重叠。也正因为这种时序交叠的现象较为罕见,诗人才最后感叹:谁知才饮了一樽(菊花)酒,秋天就结束了呢!而时序变换之速,也自然更能唤起人们尚在他乡、岁晚未归的游子之思。元稹此诗传情之妙处,即在此间罢!
白露不为霜
其实,元稹“空天万里霜”的视觉印象还暗示着古人霜从天降的传统观念。《诗经》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不仅描绘了北方河流在深秋早晨的清冷空灵,也传达了先人的直观感知——草木之霜,是由从天而降的露水凝结而成。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古代诗词中经常霜露并举,坚信霜由露水转化而来。比如王昌龄《秋山寄陈谠言》这首诗说:
岩间寒事早,众山木已黄。
北风何萧萧,兹夕露为霜。
感激未能寐,中宵时慨慷。
黄虫初悲鸣,玄鸟去我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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